天真与哲思——读刘亮程《本巴》有感
李宗容 文学与传播学院
很喜欢作家刘亮程的《一个人的村庄》，书里的文字像在干净的水里洗过，在炙热的阳光下晒过。当得知第十一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《本巴》是他的书时，先买来了这一本阅读。《本巴》是刘亮程对蒙古族长篇叙事史诗《江格尔》的文学创造，“江格尔的本巴地方，是幸福的人间天堂，那里人都二十五岁，没有衰老，没有死亡。”
本巴国的人都停留在25岁，只有不断奶的孩子洪古尔和他不愿出生弟弟赫兰例外。少年英雄洪古尔踏上出征拉玛部落的路程，却被哈日王抓住，弟弟赫兰出生营救，他用从母腹中带来“搬家家”的游戏让拉玛部落的人变回了孩童模样，然而二人仍然被哈日王从母亲肚脐眼伸出的脚朝两个方向踢飞了，为寻找失散的弟弟，洪古尔教草原上的人玩“捉迷藏”游戏，当兄弟二人相见时，洪古尔这个一直停留在童年的英雄，已经老掉了……而这一切其实是现实世界东归途中一个说唱者齐说唱出来的。同时，本巴在虚拟的故事中做梦梦，自创说唱者齐，在故事中讲故事，梦着一个本巴。而一代代齐重拾记忆，诉说故事，找寻家乡。
初读《本巴》是被它的天真所震撼。
天真的是本巴草原的草木山川，会因为宴会上每一天醉醺醺地赞颂而陶醉，从阿尔泰山到依连山，根连根叶挨叶的草，在同一阵微风中摇曳起来 ，甚至变得更加绿意盎然。天真的是孩子的游戏，希望草原上的搬家过场只是搬家家游戏和捉迷藏游戏。只要把羊粪蛋当羊，把马粪蛋是马，把草叶是毡房，就可以轻松的迁徙。而迁徙中死去的人只是躲藏在那里，还会被找到。天真的是时间，有人不愿出生，有人不愿长大，有人不愿变老。时间可以加速可以回流，他们可以停留在他们想停留的年纪。都好像活在一个不愿醒来的梦里。天真的是现实世界的本巴部落，拿出五百只羊救助曾经掠夺他们但如今造排挤的部落，《江格尔》史诗中的本巴，本来就是一个不同种族、不同语言的人类和睦生活的美好家园。
在这样的天真之中，并不会感到荒谬吊诡。这让我想起卡尔维诺《我们的祖先》三部曲中的《树上的男爵》，柯西莫选择久久地栖息于高高的树上，拒绝踏足地面一步。他在树上组织居民对抗海盗，在树上对抗宗教教会的收税，在树上找到爱情……最后他的墓碑上面刻写着:”柯希莫·皮奥瓦斯科·迪·隆多——生活在树上——始终热爱大地——升入天空”。在《本巴》中，我也感受它的天真，回到故乡，回到人类的童年，回到了传统的文化。
我会感觉到：好像也在躺在那放一只盛满圣水的宝瓶，打马走过，瓶中水也不会洒落一滴的本巴草原上，四周悬着的是《江格尔》浩瀚茂密的诗句，《本巴》从这诗句中生长出来，在史诗驻足的地方，我也做梦梦，玩起搬家家的游戏，捡起地上的羊粪蛋、马粪蛋，把草叶当家，轻松快乐地搬家过场；玩起捉迷藏的游戏，尽情疯狂的藏啊找啊，不会成为一个不相干的人。我回到童年，回到为一个孩子。
《本巴》中的哲思像点着的香，自然而然地燃出来、升上去的。本巴人活在年轻的二十五岁似乎是实打实的好事情，可是草木停留只开花的季节是对来年的不负责；本巴人在宴会上歌颂草木、歌颂山川，可没被歌颂到的事物正隐藏着危险；游戏是真的轻松快乐，不用艰难的迁徙，不用担心草原上人越来越多，可是现实呢；母腹中的哈日王有世间没有的力气，不吃人世间一口奶一粒粮食的赫兰可以在在一个念头间干任何事……
在《本巴》中，给我的最大思考是传统文化的再叙述。好像一阵从山谷而来的风，带着睿智与敬畏，吹去《江格尔》上正在落下的灰尘。蒙古族史诗《江格尔》最早产生于13世纪，在说唱中不断加工创新，内容情感不断丰富，承载着时间、文化、故乡、情感多重维度理解，但也正在被渐渐遗忘。作家刘亮程成了一位叙述者，追寻一个民族的历史记忆，将不被熟悉的史诗写给我们看。
文中这样写,“齐的说唱是连贯的，我们的生活便一直向前。当齐停下来时，我们的世界便进入黑夜。那个黑夜有多长我们并不知道，如果齐七天没有说唱，我们的夜便是七天长……”。但是“齐不会消失，策吉说，因为我们会在沉睡中做梦”。在这个梦中，早知道这个世界是虚构的哈日王，他不想认真生活，不想出生。但他知道自己是故事里的人，但他觉得要对故事负责，让故事有意思，故事才会走下去。
深深感动于书中的文字。真的让我感觉古老的文化里也有又一个世界，世界里也存在有情有感的人。当外面传承停下来，里面的世界便会陷入黑暗。他们会盼着再有人唱他们，盼着太阳的升起。然而他们也不会觉得只是“外面人”的事，他们会在白天里，用梦里生活，让故事更好看，更有意思，认为“一个不好看的被人抛弃的故事，一定是故事里的人没有努力”。就算被迫沉睡，也会在睡中做梦，梦着有人唱他们，直到真的有人唱他们。我们不能让自己的文化蒙尘，他们值得，也需要我们日日擦拭。
《本巴》中可以挖掘的东西很多很多，给我的感悟是言不完到不尽的。时间、故乡、游戏、梦……天真和哲思都在其中，这是天真的史诗，不用琢磨，只是一字一字看下去，读者便在这场梦的空间飞了起来。
